陌生人
陌生人
少女好不容易明亮聚集的瞳孔再次扩散开来。 她愣愣侧过脸看着这张曾经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脸,忽然觉得陌生无比。神思渐渐远去,那个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于她身边细心教导的认真面庞、在她每回得奖回家后第一个跑向的人、在她身后认真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打在绑匪的哪里最疼的人……安静的张靖辞、温柔的张靖辞、笑着的张靖辞、假装生气的张靖辞、疲惫的张靖辞——最后通通被她连带着年少不可见人的爱恋一起写进日记本锁进保险箱。 眼前这张冷漠到近乎冷酷的面容……是哥哥? 少女喘息着,又努力去看。万分困惑地在这张相同的皮囊上企图找到一丝不同之处,看着看着又开始发呆。 张靖辞看着她那双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种认知上的错位让他手指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审视着她,手里的遥控器在掌心里转了一圈。明明是他掌握着主动权,却仿佛根本没有真正触及到她的实感。他需要打破这种游离的状态,让她清醒过来,认清楚现在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谁。这种眼神比任何言语上的反抗都让他感到被冒犯。 这种眼神太过直白,毫无遮掩。她在寻找什么?那个会在深夜教导功课的兄长?还是那个会在绑匪面前挡在她身前的保护者?张靖辞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他低下头,凑近了一些,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逼迫她看清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看够了吗?”他问道,语调平稳得像是在询问一份文件的细节。手指扣住她的下颌骨,稍微用了点力,固定住那颗总是试图游离的脑袋。“Who are you looking for?(你在找谁?)”指尖感受到皮肤下紧绷的肌rou,他不允许任何逃避。 并没有等到回应,那个名字卡在她喉咙里,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张靖辞松开手,站直身体,习惯性地扯平了袖口上的一丝褶皱。他再次审视着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控制器。既然语言无法唤醒,那就用更原始的方式。 “Let me refresh your memory.(让我帮你回忆回忆。)”拇指下压,没有丝毫犹豫。脉冲的频率瞬间拔高,变成了一连串不间断的强刺激。那具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然弹起,却被束缚带死死拉回原处。在那一瞬间的痛苦与快感交织中,那双涣散的眼睛终于被迫重新聚焦。 张靖辞端起那杯搁置已久的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酒液被稀释得有些浑浊。他抿了一口,味道淡了,失去了那种独特的烟熏感,但他并不在意。透过玻璃杯底,那扭动的身影变得扭曲而模糊,但这才是此时此地最真实的图景。 “Don&039;t look at me like I&039;m a ghost.(别像看鬼一样看着我。)”他把空杯顿在茶几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The brother in your diary doesn&039;t exist anymore.(你日记里的那个哥哥已经不存在了。)”他俯下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Right here, is the man disciplining you for your recklessness.(站在这里的,是因你的鲁莽而管教你的男人。)” 伸出的手在半途凝滞,指尖距离那guntang的脸颊只有毫厘,最终却握成拳,收回身侧。张靖辞转身背对着沙发,看向落地窗外密集的雨幕,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Stay awake.(保持清醒。)” 在不断迭起的高潮中少女昏昏沉沉,中间似乎晕过去几次,但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束缚带被解开,她几乎失去知觉,熟悉的沉稳的怀抱抱起她,醇厚沉静的气味……是在国外四年都不曾闻到的气味……张靖辞的气味。 她几乎是本能的,信赖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信任,如何都磨损不了。 怀里那具温热的躯体仍在细微颤抖。那个无意识向内瑟缩的动作,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张靖辞的胸膛。隔着那件被解开两颗扣子的高定衬衫,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全然、不设防的依赖。 极其讽刺。 前一秒还在声嘶力竭地维护着她的“真爱”,甚至不惜用那些尖锐词汇攻击他。在意识最混沌、防线彻底崩塌的瞬间,本能选择的避风港却依然是他。 张靖辞没有推开。手臂稳稳托着她的腿弯和后背,站在书房昏暗的中央。窗外的暴雨声小了一些,只剩淅沥雨点敲打玻璃。 他低头,目光在那张满是泪痕和汗水的小脸上停留。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了沐浴乳香气、体液气息以及她本身那种淡淡气味。现在,这股味道里霸道地渗入了他身上的烟草与冷松香。 调整姿势,让她的头靠在肩窝。这个动作带着习惯性的照料,但在做完这一切后,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却划过一丝冷意。这份依赖让他感到愉悦,同时也催生出一种必须将其纠正的冲动。 他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向浴室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怀里的人没有感受到颠簸。经过书桌时,余光扫过那个被扔在上面的银色遥控器,还有屏幕早已黑下去的手机,没有任何停留。 推开浴室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门,感应灯光亮起。这里延续了整个公寓极简冷淡的风格,大理石台面泛着冷光,巨大的圆形浴缸空荡荡的。 张靖辞并未把她放进浴缸。走到淋浴区,单手打开花洒开关。直接将水温调到了一个微凉的刻度。 水流冲刷在深灰色的地砖上,溅起细密水雾。 他抱着她,直接走进花洒下。 那瞬间的冷意让怀里的人本能躲避,双手抓紧了他的衬衫前襟,将脸埋得更深。湿透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两人紧贴的身躯。 “Wake up.(醒醒。)” 他在水声中开口,声音低沉,只有命令。 并未因她的躲避而停手,反而伸手扣住后脑勺,迫使她微微仰起头,让那带着凉意的水流直接冲刷在她还在发烫的脸上。 这水能洗掉你身上的粘腻,也能让你那个发热的脑子降降温。 好好看清楚,抱着你的是谁,给你洗澡的是谁。 看着水珠顺着紧闭的睫毛滑落,看着那张脸上逐渐浮现出的清醒,张靖辞的眼神依旧平静。这是清理,也是唤醒。 待怀里的人不再无力,开始因冷水而打喷嚏、挣扎着想要推开时,张靖辞伸手关掉了水流。 世界重新安静,只剩两人身上滴水的声音。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高定衬衫贴在身上并不舒服,并未在意。扯过一条宽大浴巾,罩在她身上,用力擦拭几下。 把人抱到洗手台上坐好,自己则站在她两腿之间,双手撑在台面边缘,形成了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水珠顺着鼻梁滑落,滴在镜片上。摘下眼镜放在一旁,露出平时藏在镜片后的深邃眼睛。没了遮挡,那种侵略性更加直接。 “Look.(看。)” 捏住下巴,让她转头看向那面被水汽蒙住了一半的镜子。镜中,两个湿漉漉的身影交叠。 “This is reality.(这就是现实。)” 他在耳边说道,声音带着湿气,比水更凉。 “Not some romantic tragedy. Just consequences.(不是什么浪漫悲剧。只是后果。)” 指腹重重地在那刚刚被揉红的嘴唇上按了一下。 “今晚就在这儿睡。”直起身,开始解自己那件湿透的衬衫扣子,语气不容置疑,“Stay within my sight. Or I&039;ll tie you back to that sofa.(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否则我就把你绑回那张沙发上。)” 被强制唤醒的少女脸上还有着些许茫然,但她能感受到冷。湿透的衣服贴在肌肤上的触感并不好受。 她抱住自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茫然着眼神将脑袋侧着轻轻靠在张靖辞的胸口,听着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呆呆道:“这个梦好真实啊……”她吸了吸鼻子,脸上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好像有点发热了。小姑娘娇生惯养长大难得经历这种长时间的生理和心理上的‘折磨’。她恍恍惚惚地蹭了蹭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喊:“张靖辞?” 第一声没得到回应,她便再喊,再喊,再喊。 张靖辞、大哥、哥哥、坏张靖辞、臭张靖辞。 然后她喊累了,有点委屈,似乎是身体实在难受、她又张了张嘴,抬起脑袋看他,但是过了好久才出声: “张靖辞,我好像生病了,你离我远点吧。” 她有些不舍地将脸后仰。 guntang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料传导过来,那种温度攀升的速度远超常理。张靖辞的手掌贴着那纤薄背脊,眉心不自觉地聚起一道深刻褶皱。 Fever.(发烧了。) 麻烦精。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分析那句“做梦”背后究竟是逃避还是真傻。怀里这具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呼吸里喷出的热气灼得他脖颈发痒。原本充斥在这个空间里的肃杀与冷酷,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搅得粉碎。 张靖辞抬手,掌心覆上那张泛着异常潮红的脸。指腹下的温度烫手,脉搏跳动得急促而紊乱。 “Don&039;t be ridiculous.(别犯傻。)” 他冷嗤一声,声音却比刚才那种刻意的冰冷多了一丝真实的恼怒。不是对她,而是对这个完全脱轨的局面。精心布局的惩戒,最后竟然是因为这种低级生理反应而草草收场。 他没有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只当是某种噪音。直到那句“离我远点”钻进耳朵。 张靖辞停下要把人往外抱的动作,低头审视着那张已经烧得有些迷糊的脸。她试图后仰,那点微弱的力道在他看来就像是羽毛拂过。 “Sick leave approved?(病假批准了?)” 他没有退开,反而上前一步,手臂收紧,强行将那个试图逃离的脑袋按回自己胸口。湿透的衬衫布料没有任何阻隔作用,两人的心跳隔着一层皮rou撞在一起。 “既然知道生病了,就闭嘴省点力气。” 也不管那一身水会不会弄脏地毯,张靖辞大步流星地走出浴室。主卧的空气比浴室干燥冷冽,中央空调恒定在二十一度,对于此刻的高热病人来说并不友好。 将人放在那张宽大的深灰色大床上,他没有任何停顿,单膝跪在床沿,手伸向那件依然湿哒哒粘在她身上的衣物。 手指触碰到那些因为吸饱水而变得难解的扣子。 Inefficient design.(低效的设计。) 他皱着眉,动作却精准迅速。没有丝毫情欲色彩,如同外科医生在处理一处需要紧急清创的伤口。那些曾经让他想要摧毁、想要标记的肌肤此刻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泛着不正常的粉红,但他此刻眼中只有名为“体温过高”的数据异常。 湿冷的布料被剥离,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还在不安分地扭动,嘴里咕哝着不清不楚的音节。张靖辞啧了一声,单手压制住那乱晃的手腕,另一只手扯过床尾那床厚实的羽绒被,兜头将人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红彤彤的脑袋。 “Stay still.(别动。)” 语气不善,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转身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指尖在一排整齐排列的药盒上划过,精准地挑出退烧药和耳温枪。 “滴。” 红色数字在液晶屏上跳动——39.2℃。 张靖辞看着那个数字,舌尖顶了顶上颚。一下午的折腾加上刚才那通冷水澡,确实效果显著,直接把人送进了高烧区。 倒了一杯温水,指尖捏着那两粒白色的药片,重新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那副委屈又难受的模样,让他刚刚硬起的心肠又莫名其妙地软了一角。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有什么好脸色。 “张嘴。” 依然没有回应。她紧闭着眼,眉头死锁,似乎陷在某个不愿意醒来的梦魇里。 张靖辞在床沿坐下,床垫因为他的重量而下陷。他没什么耐心地直接伸出手,虎口卡住她的两颊,稍稍用力迫使那紧闭的牙关松开。 “Drug administration is not a request.(服药不是请求。)” 药片被塞进口腔深处,接着是温水。为了防止她吐出来,他抬高了她的下巴,甚至捂住了她的嘴,强迫那个吞咽动作发生。 喉咙滚动,一声被迫的吞咽声响起。 确认药片被吞下后,张靖辞才松开手。指尖上残留着她脸颊的高热和一点被呛出来的水渍。他在床单上随意擦了擦。 此时,身上那件湿透的衬衫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 他站起身,就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搭上领口的扣子。一颗,两颗,动作利落。湿透的衣物被剥离身体,露出紧实流畅的肌rou线条和那些因为长期自律而保持完美的身体轮廓。 没有回避视线,尽管那双眼睛此刻大概率看不清任何东西。 走进衣帽间,换上一套干燥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家居服。再次走出来时,原本那股逼人的凌厉感被衣物的质感中和了些许,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疏离。 他没有离开。 拖过一张单人沙发,放置在床边一米处——一个既能随时观察情况,又保持了绝对安全距离的位置。手里多了一本刚才没看完的《理想国》,但并没有翻开。 借着床头那盏调暗的阅读灯,他看着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看着那张在药物作用下逐渐平复但依然眉头紧锁的睡颜。 Silly girl.(傻丫头。) 你以为一句“离远点”,就能把这笔烂账算清吗? 视线扫过放在床头柜上那两部静默的手机。 今晚,这场雨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