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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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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腳樓內的光線昏暗,帶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死寂。饒徹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終於艱難地睜開了。他沒有看向周遭,也沒有尋找任何人的身影,只是兩眼空洞地盯著上方雕花的木樑,彷彿靈魂已經被抽離,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那句「去娶苗靜」像一道惡毒的詛咒,在他腦中無限循環,將他最後一絲氣息也碾碎了。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回來,等來的卻是這樣的判決。

    「我們都錯了。」

    秦墨嵐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走到床邊。他看著饒徹那副了無生氣的模樣,心中那股複雜的情緒再次翻湧上來,他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而沙啞。

    「從一開始,我們就都用错了方式。」

    他將藥碗放在一邊的矮桌上,沒有去扶饒徹,只是靜靜地站著,目光也投向了遠處的虛空。他的話,像是在對饒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以為保護她,就是讓她遠離所有危險,把她關在我的安全範圍裡,結果我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淵。而你……你以為佔有她,就是給她全部,用盡一切手段把她綁在身邊,結果你卻成了她最想逃離的牢籠。」

    秦墨嵐轉過頭,終於正視著饒徹空洞的眼睛,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與疲憊。

    「她不是戰利品,饒徹。她不是一件可以用來證明自己強大或深情的物品。她是一個人,一個會痛、會怕、會被我們愛得窒息的人。那句話,是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對我們所有人發出的悲鳴。她想讓我們放過她,也想……放過她自己。」

    秦墨嵐的目光從虛空中收回,重新落在饒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他沉默了片刻,彷彿在組織一段連自己都覺得荒唐的言語。房間裡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兩個男人之間那種微妙的對峙與共鳴。

    「我沒辦法只擁有她就滿足,饒徹。或許……你也一樣。」

    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清晰地傳入饒徹的耳中。這句話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死水,饒徹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緩緩地、艱難地轉頭看向秦墨嵐,眼中滿是詫問與不解。

    「你什麼意思?」

    秦墨嵐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那笑容裡帶著自嘲,也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太貪心了,也太小氣了。」他語氣一轉,變得尖銳起來,「我們總想獨佔她,想讓她眼中只有自己,想讓她的身體、她的心靈都只為一個人存在。可結果呢?我們把她逼到了懸崖邊,逼她親手殺死自己。既然我們誰都沒辦法放手,誰都沒辦法只擁有她就感到滿足,那為什麼不換一種方式?」

    他向前一步,俯視著床上的饒徹,眼神變得格外銳利。

    「那就讓她擁有我們這些人。」

    這句話語出驚人,饒徹猛地睜大了眼睛,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到極致的神情。他想說什麼,卻因為胸口的傷痛而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秦墨嵐沒有去扶他,只是冷靜地繼續說道,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她想要一份安心,一份可以被所有人守護的安心。你給了她瘋狂的佔有,我給了她殘酷的束縛,皇兄給了她禁忌的庇護,清淮給了她純粹的偏執。我們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她,卻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傷害她。或許,真正的答案不是讓她選擇,而是讓我們選擇——選擇共同守護她,哪怕這意味著要與情敵分享自己所愛的女人。」

    「你瘋了……」饒徹終於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

    「或許吧。」秦墨嵀直起身,重新恢復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大將軍模樣,「但在她逃走、在我們可能永遠失去她之前,我願意試一試。你呢,饒徹?你寧願她一個人死在外面,還是願意看著她活在我們中間?」

    饒徹艱難地消化著秦墨嵐那個瘋狂的提議,胸口因激動而起伏,牽動著傷口一陣陣刺痛。他嗤笑一聲,聲音沙啞而充滿嘲諷。

    「你說得輕巧。趙雲璽?他身為九五之尊,會甘願跟別人分享自己的meimei?還有清淮,那條龍的佔有慾比誰都強,他會同意?」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清冷的帶著微光的身影便憑空出現在房間的角落。清淮一身白衣,面容依舊清冷,但眼神卻失去了往日的鋒芒,只剩下深沉的疲憊和一種看透一切的空虛。他似乎是剛從某處耗盡了力氣回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飄忽。

    「我同意。」

    清淮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枚冰錐,瞬間擊中了房間裡的兩個男人。秦墨嵀猛地轉頭看向清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饒徹則是完全愣住了,嘴巴微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清淮緩步走到床邊,他的目光掃過饒徹胸口的傷,又看了一眼秦墨嵀,最後落在虛空的某處。

    「我試過了,」他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也像是在對所有人解釋,「我試過將她完全佔有,試過抹去她身上別人的痕跡,試過讓她只為我一人而活。結果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會讓她更痛苦,讓她的靈魂離我更遠。她的靈魂正在死去,而我是幫兇之一。」

    他轉向秦墨嵐,眼神裡第一次沒有了敵意。

    「你的方法很可笑,但……卻是唯一的路。如果共同守護能讓她活下去,哪怕要她承載我們所有人的愛與罪,我也同意。比起得到她完整的身體,我更害怕……連她的屍體都找不到。」

    饒徹躺在床上,看著眼前這兩個同樣滿身瘡痍的男人,一個是他最痛恨的情敵,一個是曾與他爭鋒相對的神龍。此刻,他們卻因為同一個女人,提出了同樣荒唐的解決方案。他的心裡翻湧著嫉妒、不甘、與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他閉上眼,胸口的疼痛似乎沒有腦中的混亂來得劇烈。

    房間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饒徹緊閉的雙眼微微顫抖,他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秦墨嵐和清淮的提議像一把劍,劈開了他固守的偏執,露出了裡面最深的恐懼——失去她。獨佔的慾望再強烈,也強不過她可能就此消失在世間的恐懼。

    「……好。」

    良久,一個幾乎聽不見的音節從饒徹的喉嚨裡擠了出來,帶著決堤後的虛脫。他睜開眼,那雙曾經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瞳孔,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我同意。但記住,她仍是我的王后。」

    這句話是他最後的堅持,也是他退讓的底線。秦墨嵐點了點頭,沒有反駁。而清淮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算是一種默認。既然最大的障礙已然放棄獨佔,那麼接下來的計劃便順理成章。

    「那麼,現在只剩下趙雲璽了。」秦墨嵐沉聲說道,「他是皇帝,也是她的兄長。他的態度最關鍵。」

    清淮的身形微微一晃,似乎耗費了巨大的力氣才穩住。「他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裡,不見任何人,朝政……也幾乎廢弛。」清淮的聲音裡透著擔憂,「清清的離開對他的打擊,比任何人都大。」

    饒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被秦墨嵐伸手按住了肩膀。「別動,你的傷需要靜養。」秦墨嵐的語氣不帶情緒,卻不容置喙。「去京城的事,交給我。」

    饒徹看著秦墨嵐那雙沉靜的眼睛,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重新躺了回去。他知道,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這個他曾經最看不起的男人。

    清淮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輕聲道:「我會在暗中保護你們,必要時……帶你們直接進宮。」

    三個男人之間的對峙與恩怨,在尋找同一個女人的共同目標下,達成了一種脆弱而奇特的平衡。他們都明白,接下來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是一顆因為禁忌之愛而早已瀕臨崩潰的心。找到趙雲璽,說服他,將是他們救回趙清清的最後一道,也是最艱難的一道關卡。

    通往大靖京城的官道上,塵土揚起,一輛樸素的馬車正不疾不徐地行駛著。車廂內,趙清清縮在角落,雙手緊緊抱著膝蓋,臉頰貼著微涼的木壁,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她逃離了苗疆,逃離了那個讓她窒息的是非之地,心中卻沒有絲毫的輕鬆,只有一片茫茫的空白。她能平安無事地回到這裡,全靠那些男人留在她身上的印記,那些她曾經恨之入骨、視為恥辱的標記,此刻卻成了她唯一的護身符,保護她不受任何精怪邪祟的侵擾。這諷刺的現實,讓她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馬車駛入京城,周遭的喧囂聲漸漸清晰起來。她撩開車簾一角,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臉上掛著她不熟悉的疲憊與憂慮。茶館裡,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前朝的舊事,但街坊鄰里三三兩兩的交談,卻總會不經意地飄入她的耳中。

    「唉,你聽說了嗎?咱們陛下自從幾個月前從苗疆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宮裡,連朝會都好幾天沒開了。」

    「可不是嘛!聽說是為了找一位失蹤的公主,可人都找不到了,這又是何苦呢?國家大事都不管了,再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

    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語,像一根根細密的針,狠狠扎進趙清清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皇兄……頹廢了?她握著車簾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知道他是因自己才會如此,可她又能做什麼?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又要如何去拯救他?

    馬車最終在偏僻的巷口停下,她戴上兜帽,悄然下車,混入人群之中。她不敢回宮,也不敢去任何熟悉的地方,只能像一個幽靈一樣,在這座她曾經最熟悉的京城里漫無目的地遊蕩。皇兄的頹廢,饒徹的重傷,秦墨嵐的自責,清淮的虛弱……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鎖,捆綁著她的靈魂,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抬頭看著皇城巍峨的輪廓,眼中一片茫然。她回來了,卻好像又一次,無家可歸了。